锦帝沉山记39这是黑暗中最真实的紫檀

锦帝沉山记

《锦帝沉山记》38

虽然名义上是长宣的质子，但青尘从没见过长宣

幕三十九

百派论道的盛况，连乌飞兔宫都派人前往观战。这一次更有雪宫主亲自参加论道会，许多原来并不关心江湖事的人也被引来雁荡十七峰，把山脚的客栈住得满满当当。

玄女紫宫以阵法独步江湖，并无惊艳的兵器之术。雪浮舟与未知秋在清泠渊的雾中之战也是谜团，无人知晓过程与胜负。但观雪浮舟在论道会上与其他人的比武，所用的兵器只是个白雪玲珑球。

那是个九层玲珑球，手掌大小，上面吸附了一层薄薄霜雪。玲珑球被催动时，一道阵法便在雪浮舟手上展开。这是清静洲道者们常用的剑阵，不过一者以剑法开阵，一者则将机关藏于玲珑球内。

九层玲珑球内含九层阵法，变阵灵活，攻守兼备。但等几轮过后，那九层阵法的演化变动也被人事先看透了，有人钻研出一套对应的破阵之法，自觉胜券在握。

但就在对方将九层阵法悉数逼出时，阵法再度变化为巽位紫雷阵，将对手连带半片雁荡战场都劈成焦黑。雪浮舟是特意留手，压低紫雷威力，对方只是看着一身焦黑，凄惨狼狈，休养个半年就没事了。

乌飞兔宫今日来观战几位道尊中，有精通阵法者已看出这玲珑球奥妙所在。它是由一重天相阵结合八重后天八卦阵组成的法器，并非只含有九层阵法，而是每一层阵法都有九种变阵，九种变阵也能再与其他八层阵法的九种变阵各自相组合，变幻无穷。

估计之前在清泠渊的几战，未知秋是输了，而且输得很难看。他是鱼怀丹的弟子，年纪大辈分高，只是心性单纯，不喜心计，一心钻研剑术武道。遇到雪宫主这样千年狐狸般的精怪，吃干抹净怕都不足以形容其凄惨。

道尊只希望未知秋别输得太难看，否则回去不好向首座天师汇报。

雪浮舟打完一场回了住处，下一场是十天后。他有点腻了，问灵天子要不要代自己上场打几轮。

“不了不了，我家那位说了，不喜欢听见我在外头打群架。”

“这又不是群架，一对一，纯洁得很。还没过百岁，就管得这么严，过了百岁还了得。”

“哎呀，有人管着的苦啊说不出……”

“好友，我看你挺能苦中作乐的嘛。金丝银线绣宝石珠子的巾子天天别在腰上，生怕别人没办法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？”

“浮舟你感同身受到了吗？你再感受感受？”

正打野狐禅，窗外来了传信飞燕，是从紫檀殿那来的信。灵天子当着雪浮舟的面美滋滋拆了信，没看两行就眉头紧皱，匆匆起身说“回去一趟”。

——信里，青锦提了小妹的婚事。

清静洲的白鹤仙座有意与长宣联姻。

适龄的亲王之女并不多。青锦有个想法，他已认了小妹为义妹，苍梧女公子位同长宣的旁支郡主，如果以这个名分送入云上宫殿，以紫檀殿的身份促成，未尝不可。

白鹤仙座仍迎娶清静洲的贵族之女，只是由紫檀殿认为义妹；长宣的亲王郡主不必远离故乡，清静仙座不必冒着被人说迎娶外女扰乱朝纲的风险，苍梧家也能出一位仙后。长宣喜欢白鹤这位仙帝，必将全力助其稳固地位，他的皇后也自然会受到同等的支持。

青锦为难之处就在于，小妹并未表态。女儿家年纪小，不好意思表态也是常有的事，于是他给灵天子去了信，想问问苍梧家的意思。

事关重大，灵天子匆忙赶回凤台。他和妹妹私下相谈，小妹并不想嫁为人妇，更不想入宫，有意想为紫檀殿女官。

青锦是看着她长大的，留在紫檀殿，终身受到紫檀座的庇护，在她看来，远比嫁回清静洲入宫为后要可靠。

说白了还是小孩儿心性——在青锦身边，想做什么做什么，想去哪去哪，想与哪位贵公子传递情书都随心所欲，何必找个家室套死自己。

青锦无奈地以扇掩面：“汝自己的妹妹，汝自己去说罢。”

灵天子想，我怎么说呢。因为他也觉得，比起在深宫中当一个不得自由的皇后，在紫檀殿逍遥自在更加合小妹的性子。一直留在这，一辈子都会有哥哥和紫檀座宠着她；嫁作他人妇，又如何保证那就是个十全十美的男人呢。

此事就此作罢。

静水台的公务，在这几年间已大半汇总至冉阳君的手上。紫鱼龙服换为了红鱼龙，称呼从冉阳君文官成为了副台府大人。

夜里，从紫檀殿来了密文，让他盘查近日入宫做法事的僧人身份。这并非什么异常的命令，魄帝产期将近，宫内出入严备，但只有僧人们的出入愈发频繁。未免有居心叵测者装成僧人混入宫禁，盘查是有必要的。

于是派人暗中调取各庙度牒查验。这期间，紫檀殿为他指了一门亲事。

——女方的背景，是他从前高不可攀的贵胄朱门。这是青锦的恩赐，代表冉阳君终于成了他的自己人。尽管是在暗中办事，但仍令他激动不已。

所以他对夫人很好。冉阳君在这些年整过人，也被人整过。有几次危若累卵，逢凶化吉，他行事缜密许多，学会毫不留情毁掉所有可能对自己不利的证据。夫人也许是青锦派来他身边的眼线，也许不是。但在他眼中，她是世间最尊贵的礼物，来自那个世间最尊贵的人。

几名僧人曾有行为不端的指控，也有的背景并不清晰，出家前的身世不明。这些人入宫的许可很快因为各种理由被取消，换成背景足够干净的人。

除此之外，他手上还有另一桩要事。此事是青锦单独交托给他的，并未通过乾玄宫或是苇书台。

命令只有四字——盯住易水。

青锦在怀疑那位治水有功的苦木先生。此人突然出现，来历不明，身怀治水奇才，甚至辅助晋渚治理易水诸事，形同副手。晋渚万事仰仗于他，让青锦起了疑心。

冉阳君知道青锦的所有怀疑。这是黑暗中最真实的紫檀座，与别人认知中的从容贤明的界陵亲王不同，青锦是个多疑的人。

他疑心一切。疑心晋渚，疑心叠云，疑心精微君与寒夜蜓，疑心花叙恨，疑心清静洲。有些人会把自己的疑心展露出来，而青锦会将它们完美地掩盖在心里。

梓维是唯一没有被疑心过的人；而灵天子……这是冉阳君最恨的存在——为何青锦不疑心灵天子？

他进言过多次，暗示灵天子是清静洲的人，与清静洲关系亲密，屡屡出入乌飞兔宫。这个人有复杂的江湖关系与师门来历，血衣派也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派门之一，血衣公甚至在战时重伤青锦……

可无论他怎么劝说，青锦从没让他查过灵天子。

宛如期待薄冰碎裂，冉阳君想得到调查灵天子的密令。只要调查一次就会有第二次，有一个秘密就会有第二个秘密，最后变成千疮万孔的不堪存在……到那时，青锦就会知道，只有自己，只有冉阳君，是他唯一能全然相信的人。

事实上，他已经在查了。极其隐秘的暗查，正缓缓渗入清静洲。在暗查之中，他得到了一个名字。这个名字的主人身世成谜，与灵天子有深厚的交情，甚至曾执着于灵天子——

裟兰因。

虽然回了清静洲很多次，但灵天子叛出师门后，没有再见过小师弟。

有次去乌飞兔宫交代差事，居然见到了。兰儿长大了许多，眉眼愈发像穹天师了，身边跟着一个笑嘻嘻的道主，看着交情不错。

灵天子和九阕打招呼：“他是小时候我没好好管，时常闹脾气，道友多担待哈。”

论资历，九阕比他高，论职位，灵天子比他高。两人索性平辈相称，聊了几句。临走时，灵天子拍了拍裟兰因的肩，说师兄有事得去忙了，你随穹天师住在宫里，可别给别人添麻烦啊。

灵天子说，只要乖乖的，有空师兄带你去长宣玩儿。青锦说了，特别想见见兰儿。

灵天子对他们挥挥手，说，我走了——以后带你到青锦那去住几天玩，你可劲儿在人家面前皮吧，人可是有本事扒了你的皮的。

裟兰因冷笑一声，任由他走了，没和以前一样缠着他。这倒是好事，灵天子想，小师弟总得有几个新道友认识吧，认识的人多了也就长大了，不会像以前一样上房揭瓦了。

他走出月门，身影消失在宫廊外。裟兰因正想转身，突然被九阕拖进旁边的无人宫室。那人将他摁在墙上，低声咬在他耳边低语。

“不是说好了，你是我的，不会是其他人的。怎么这么不规矩？”

裟兰因的眼神越过他的肩膀。白色巨狼在九阕身后发出威胁低吼。

“你让它吃了我啊？”九阕咬牙切齿笑了，俯下身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脖颈，“它一边吃我，我一边要你。”

九阕不许他和其他人说话，不许他离开自己的视线，只要是没人的地方，那人就会用力抱住他，压在墙角亲昵着。这个人不会离开自己，不会松开自己，无论这个人带来过多少恼人的痛苦，裟兰因都可以不在乎。

九阕不会抛弃他，不会将他留在未央海无边无际的死寂之中。光是这一点，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。

夜里，飞白蛇睡在他的身侧，两人中间隔了一道白纸屏风，只能见到长明灯影下对面模糊的身影。裟兰因的手指从屏风底下伸出去，勾住他的衣带，轻轻将人拽醒了。

“怎么了……”

“我什么时候会回小神宫？”

“……你想再住一阵么？我会去同师父商量的。”

“我能带九阕回去吗？”

飞白蛇沉默片刻，问，他愿意和你回未央海吗？

裟兰因想，也许罢，但也说不准。未央海那地方，就连他自己都不想回去。

其实喜情奇子来过信，说过要将孩子接回去的事。裟兰因是半妖，是天生的一体双脉，能将凭虚派与血衣派两派功法都纳入体内的人少之又少，历代血衣公往往都要花费数百年的时间去寻找培育。灵天子叛出师门后，喜情奇子就已经认定这个孩子是继承天命之人。

可如果裟兰因不愿呢？但在血衣公看来，根本不存在这种情况。将人关一百年，关两百年，总能关到愿意。因为之前有灵天子在，他曾经放任过孩子。但此次裟兰因再回去，就将得知血衣公真正的天命，没有退路了。

屏风另一头传来轻响，人影绕过屏风，在这小雨之夜来到他的身边。有些潮气的寝台上，两人挨得很近，飞白蛇温柔地让他靠在自己胳膊上，抚摸着裟兰因的头发。

“如果不回小神宫，兰儿有想去的地方吗？”

“……没有……随便走也行，走到哪算哪。”

这是两人第一次离得那么近。裟兰因小时候很希望这样，想让飞白蛇抱抱自己，拍拍自己的背。时间久了，早已彻底不想了，这人忽然凑近自己，只让他觉得难受。

飞白蛇一时没有说话。细长的双眼映着幽蓝月色，宛如月下泛着粼粼碎光的湖面。很少有人见过这宁静湖水乍起波澜，如果不是两人容貌的相似，裟兰因会将白蛇当做师父的衍生物——对血衣公言听计从，替血衣公传话，帮血衣公办事……

而就在今夜，裟兰因见到那静水在微微翻涌；他的手腕被抓住，飞白蛇将他从寝台上拉了起来，随手从旁边的衣架上抓起外套，带着裟兰因到了寝殿外值夜的耳室——九阕是这段时日的值夜人，他也被穹天师从睡梦中叫了起来。

“我会送你们往南出乌飞山谷，之后，你带他走。”飞白蛇说，“一直往南走，从南部山脉的地下山道离开清静洲，永远不要再回来。”

灵天子赶回雁荡时，雪浮舟刚打完一场下来。战无不胜的雪宫主几乎成了许多人如今头顶的阴云，有的人弃战了，有的人连一轮阵法都没撑下来就认了输。

“没劲啊。”他打了个哈欠，今天又穿着睡衣就出门了，外头披着件皱巴巴的蓝外套，“你帮我打一场吧？我去补个觉。”

灵天子嘴里骂骂咧咧，一边抄起手里的破剑替他上了——太龙息和梦压星河破碎，他和青锦一直没有趁手的兵器，如今这把剑也不是寻常破剑，是从花叙恨那边坑来的压箱底的货，但终究没有太龙息趁手。太龙息是血衣公年轻时学剑法所用的佩剑，为血衣派历代宗主所有；另一把血衣派中的镇派软剑“羽蛇筋”则给了裟兰因。

对手是个小派门，没名气，看旗帜才看出名叫冰襟山。

他往战场一站，有人认出这是大名鼎鼎的灵天子苍梧云侠，头顶紫檀殿成天替兄弟打群架；对面派出来的是个使剑的年轻人，居然怂了，拖拖拉拉不敢上。

灵天子苦笑，干脆也退回位子上，把剑放回桌上，拿海碗喝两口粗茶。反正雪浮舟赢的回数已经够和未知秋一决胜负了，他这场不打也没事。

冰襟山的掌门是个白胡子老头，声嘶力竭地和弟子拍桌子：“他就是个在长宣吃软饭的，你怕他作甚？！”

灵天子笑眯眯喝茶吃点心，也不上火。骂他吃软饭的话这些年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——紫檀殿的伙食好啊，有本事自己混进去吃一口啊？

那老头恨铁不成钢：“那青锦也就是个仗着祖上混日子的二世祖，被这种酒囊饭桶养着的能是什么有本事的玩意儿？”

灵天子放下茶杯，拍掉手上的糕点屑，从桌上拿起剑，又走回战台中间。

“要不你们所有人一起上吧，看把人孩子吓得。”

等雪浮舟午睡起来，从自己的帐篷中出来回战台，就看见战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冰襟山的人。

雪浮舟咋舌：“不是说不打群架的吗？”

灵天子正蹲在边上吃糕点，腮帮鼓鼓的，没法说话。他很久没和人动手了，大打一场之后觉得肚子饿。

涛天的善水京城，有些人心里知道，长宣的那个质子是大皇子帝梧的东西。

青尘被帝梧看上……不，与其说是看上，不如说就像摆在路边的石头，看得还算顺眼，就拿回家压花坛了。

甚至更惨——他不觉得帝梧是中意他才会要他，自己只是小孩子争抢玩具中的木偶而已。

与帝梧的相识，起因是一场皇子之间的酒宴，沧靖带着他去了。在这场酒宴上，青尘见到了涛天的大皇子帝梧。

涛天太子之位，应该就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中。昆皇仍未明示，但底下人已经分成两派。沧靖的出身好，涛天皇宫里中宫无子，已被冷落，如今最得宠的是崇皇贵妃，也就是沧靖的生母。崇妃的父亲是涛天宰相，母亲是亲王郡主，家世数朝贵胄，位极尊贵。

相比之下，帝梧的出身不能说不好，而应该算是惨不忍睹。

他是一位粗使宫女所出，昆皇年轻时酒后召幸，从此不曾过问。这个女人虽然为帝座生下长子，却很快死于产后的热症。

大约是自知如履薄冰，出身不好的大皇子从小都用一种近乎于苛刻的标准对待自己，才学万卷，武学精湛，品德如玉无瑕，性情沉稳端肃。这个人从未展现出喜怒哀乐，没有私心没有偏倚，不结党不站队，事事以昆皇为主。

相比之下，沧靖活得是那么随性自在。帝梧已有了自己的正室，是昆皇所指的重臣之女，夫妻相敬如宾。他还有一房妾室，同样是昆皇所指，是名将之女。帝梧的王府很和睦，夫妻和睦，妻妾和睦，每个人都在帝梧规定的言行守则之中一板一眼地活着，不敢出一点纰漏。

沧靖早就被指婚，但次次都忤逆抗婚，至今还风流着。皇贵妃为此焦心，她担心帝梧会先为昆皇带来一位皇孙，到那时，昆皇对于太子的考量，孙辈必然也会成为重要的因素。

去年，帝梧的王妃怀孕，春季生育，好在只是个女儿。与长宣不同，涛天的礼法森严，男女有别，女子不得入朝，更不可能为女帝。

又过了不久，皇贵妃得知那女婴因风寒而夭折了，不由松了口气。之后的这些年，无论是帝梧的正室侧室，都没有再传出有孕的消息。

虽然阵营针锋相对，但兄弟俩私底下遇见，倒是还算融洽。沧靖这人古灵精怪的，和鬼都能称兄道弟。

帝梧是铁板一块，不过偶尔为了应酬感情，也会答应去皇子与世子们的酒局。某次酒局中，沧靖把青尘带来了。

众人对这位质子好奇，但看了一眼，没留下什么印象。每天靠藏头缩尾才能活下去的人，不给人留下印象才是聪明的。

酒过三巡，弟弟说了句话。

“皇兄你上次不是想找人画幅山水吗？找我家青尘啊。”

青尘会画画，无师自通学会的，画风不落俗套。可他根本不想被沧靖提起，只埋头喝酒，当没听见。

帝梧说，这人是你家养的？

众人哄笑。帝梧问青尘，你是沧靖的人？

青尘瞪了沧靖一眼，摇了摇头。沧靖苦笑着，也没生气。

“既然不是他的人，那当我的人怎样？”

帝梧问这个问题时，也有些微微醉意。但他从不会失去理智，眼神依然冷静。下座的青尘被问住了，他不敢摇头，也不敢点头，深深把头低了下去。

这时候，沧靖的酒杯难得被放了下来。沧靖说，皇兄跟你开玩笑的，瞧你脸皮薄的。

一声轻响，帝梧的酒盏被倒扣在案上，酒液飞溅。帝梧说，我是不是开玩笑，什么时候是你说了算的？

未完待续

《锦帝沉山记》38

虽然名义上是长宣的质子，但青尘从没见过长宣

《锦帝沉山记》37

裟兰因被他狠狠摁着，有血溅进了嘴里，很腥甜的味道

《锦帝沉山记》36

飞白蛇看见他右手包着纱布，就给他夹了两筷子菜

《锦帝沉山记》35

待天命到来的那一日，我会和你一同踏入地狱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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