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花梨四合如意云龙纹架子床闲适斋揽胜

人生百年，所历之时，日居其半，夜居其半，日间所处之地，或堂或庑，或舟或车，总无一定之在，而夜间所处则只有一床，是床也者，乃我半生相共之物，较之结发糟糠，犹分先后者也。人之待物，其最厚者，当莫过于此。

------李渔《闲情偶记》

作为古代家具中体量最大的架子床，其用料之多，用工之巨，非其他品类家具可比。然而拍卖史上，黄花梨架子床除了偶有拍得善价，多数情况下成交价处于低谷，甚至不如新做的黄花梨架子床卖得贵。

排除收藏理念以及收藏家喜好的原因，造成架子床低价徘徊的原因还在于缺乏认知和了解。本次拍品之黄花梨四合如意云龙纹架子床，是拍卖史上难得一见的精品，不妨通过对此床的解读，来加强一下对传世黄花梨架子床的认知。

本拍品的特点之一，是床座为鼓腿彭牙式。传世黄花梨架子床，以兽足三弯腿为多见，其次是直足内翻马蹄。而鼓腿彭牙在坊间似乎被认为，是年代近晚的产物。我们不妨先梳理一下鼓腿制式的演变轨迹。

从宋元到明初，家具腿足的流行制式，一种是饱满丰硕的弯足。宋代《五山十刹图》中的径山方丈椅，其三弯腿向外膨出显著，至下端外翻花叶。

王世襄先生在《明式家具研究》中，例举宋代遵义皇坟嘴宋墓浮雕供案，其S状弯曲案腿上部直挺，直抵案面，肩部则向外弯出，顺势而下。

这样相对夸张的形式，一直持续到明初。洪武二十二年鲁荒王朱檀墓出土的四张供桌，其腿型延续宋式。

武当山金殿的铜供案，制作年代亦是明初。

明中期，这种腿足甚至直接出现在架子床上。明代通议大夫兵部右侍郎张海，葬于明弘治十一年。其墓葬出土整套锡制家具明器，架子床赫然在列（注：文见《文物参考资料》.11）。

另一种常见的壸门榻式的直足，多见于宋代箱体式床榻。两者一弯一直大相径庭，却相安无事地共存。

而往往两种极端表现形式之间，势必会出现一种折衷的形态。

这种端倪在元代已经出现。台北故宫博物院藏，元人画《四孝图》，屏风两侧的两张榻，风格迥异。右侧榻显然是宋式壸门榻足遗存，左侧则已经演变为内翻马蹄足，落于托泥之上。两种截然不同的腿型，似乎存在某种联系。

修造于明宣德十年的成都明蜀僖王陵，棺椁前的翘头供案，与朱檀墓极似。而其他三张供桌腿足，肩部与朱檀墓一样明显膨出，但下部已向内反转成足。

其腿足的弯曲程度，较之元人画四孝图中的榻足明显大出许多。只是此时的内弯马蹄足，尚停留在平面化阶段。

随着手工业的渐趋发达，家具造型越来越立体化。明代中晚期，大量绘画和版画表现居家环境和场景，其中的许多床榻腿足已经呈现典型的鼓腿彭牙式，而杌凳类、香几类的鼓腿，更是多到无法计数。足见明晚期时，这种型制已经成熟并广泛流行。

略举几例明代绘画和版画，以作说明：

镇江市博物馆藏，明正统年间宫廷画师谢环，所绘《杏园雅集》中，罗汉床上坐着少傅杨士奇，和大学士杨荣，画中罗汉床的腿足很具写实性。

明万历本《鲁班经匠家镜》中，原图绘有一张卍字纹六柱架子床，其腿足为典型的鼓腿彭牙式。

明天启刊本《禅真逸史》，插图中的六柱架子床。

辽宁省博物馆藏，明仇英绘《清明上河图》中，成衣铺和斫琴铺中间的家具作坊里，已经完工的一张笔管围子架子床立在墙角。

故宫博物院藏清代乾隆年间，金标廷绘《仕女簪花图》，床腿马蹄内翻并高高上扬。

综上所述，鼓腿彭牙马蹄足，由明至清一直延续着。

传世架子床实物，亦不乏此类例子。

美国埃塞克斯博物馆藏，四方套环围子架子床，马蹄雄健有力。

美国明尼阿波利斯博物馆，所藏卍字纹围子架子床，腿足弯曲弧度更大。

纽约苏富比年春，一张紫檀四柱架子床，简洁空灵，虽是紫檀制作，但极具明风。

回观本拍品之架子床，腿足雄健壮硕，造型刚劲威猛，有力挺千钧之势。

本拍品的第二个特点，在于装饰的独特及罕有。

该架子床门围子，以横枨界分上下两层。上层空间中嵌麒麟纹委角卡子花，两侧紧贴立枨装嵌造型独特的装饰构件。

该位置装嵌的构件名称，不能简单的以角花或卡子花名之，但前辈学者也未留下规范的称谓。

这种在卡子花两侧端头装嵌构件的方式，除本品外，传世黄花梨架子床仅有两例采用此法。

一例为年纽约佳士得春拍，黄花梨卍字纹架子床。其门围子上部两端装饰俗称“猫耳朵”的透雕构件。

另一例是保利年春，嘉木堂旧藏龙纹六柱架子床。

笔者大胆揣度这种构造方式，与绦环板炮仗洞有关，具体尚待进一步研究。

而本品该局部的装饰性和艺术性，毫无疑问，要远远高过前述两例。

此纹饰在传世黄花梨及紫檀家具上，前所未见，堪称孤本。其图案高度虚拟化，但仍可清晰辨识出眉眼、唇牙以及耳朵。其上的冰刀纹，更表明了其动物特征。依此推测，该图案为变体夔纹。

纵观中国古代艺术，我们发现类似的纹样，可以追述至西汉时期的玉韘形佩。

古代工匠在造物时，同样借鉴了其他古代艺术品的菁华内涵，创造出符合当下时代的审美意趣。正如我们现在，如饥似渴的汲取古人的丰富文化遗存。

本拍品的第三个特点，在于装饰元素的丰富和制作工艺的精良。

该床全身采用了九种不同的装饰纹样，主题纹饰为四合如意、双龙捧寿、缠枝花卉、花鸟纹，辅助纹饰有十字六方连纹、麒麟纹、团螭纹、变体夔纹和草龙纹。其丰富性在同类作品中首屈一指。

在工艺方面，无论是攒接技艺的精细奇巧，还是雕刻手法的细腻纯熟，每一个细节都展现出古代工匠造物的严苛。

精美如斯的黄花梨架子床，历经数百年遗留至今，是物缘之奇，也是时人之福。希望我们如李渔所愿：“人之待物，其最厚者，当莫过于此(床)”！！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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